他说合肥的广玉兰比碗还大,那时候他在南方读大学,我在北方读高中。
我只在他的信里“见”过广玉兰,它生长在我的想象里。
那时候还没有手机,没有微信,没有网络,只有信件,雪片般在南北之间飞舞往返。
后来,毕业,结婚,我们去了北方小城黑龙江绥化。
再后来,因他一次出差爱上辽宁的一个城市——浪漫的大连,于是,我们双双辞去工作,打点行囊,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迁徙。
那里的春天,可以看到玉兰花,但我似乎并没有看到他说的广玉兰。
再后来,因为工作关系,我们由北向南,完成了人生中第二次说走就走的迁徙。
这一次,一脚踏入植物天堂,与广玉兰跨越了二十几年光阴,初次见面。
一个清晨,我站在一棵高大的广玉兰树下仰望,初夏阳光如蜜,广玉兰的大碗里,蜜蜂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聚餐,光穿过花瓣,花瓣变得透明,我可以清楚地看见蜜蜂的轮廓,听得见它们享用美味发出的声音。此时的广玉兰于蜜蜂而言,是一张巨型餐桌,它们并不是围着花蕊一一落坐,用餐礼仪实在不敢恭维,一会儿在这儿吃一口,一会去那吃一口,乱哄哄的。
广玉兰并没有我想象中美,也许是因为它高高在天,从来不让我有机会亲近细看,也每次都想到张爱玲“诟病”广玉兰的文字,她说“大朵的玉兰从夏天开到秋天,脏脏的白色,像用过的手绢。”还有“唯一的树木是高大的白玉兰,开着极大的花,像污秽的白手帕,又像废纸,抛在那里,被遗忘了,大白花一年开到头,从来没有那样邋遢丧气的花。”每一个字,都透着她的不喜欢,但这画面感就是张爱玲式的陈旧,每一个字都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。
但是,她写错了花名,也写错了花期。
白玉兰开在早春,广玉兰开在初夏。
植物是季节的书签,白玉兰嵌在春天的书页,广玉兰为初夏翻书,它们成了春天与夏天开始的标志。
不过说来广玉兰与张爱玲的曾祖父之间还有一段轶事。一百多年前的中法战争,清军获胜,慈禧太后要犒赏三军,但国库空虚,有心无力,李鸿章便在慈禧面前进言,出主意说把美国特使所赠108棵广玉兰树赏赐淮军,此后,江淮一带便有很多广玉兰生长,李鸿章的老家合肥就有不少百年老树,后来,广玉兰成为合肥的市树,不知道大叔上大学时有没有见到过。
广玉兰树高大、叶阔大、花硕大,反正,傻大傻大。
它不像白玉兰,在叶片萌发之前展示所有花朵,广玉兰花叶同出,叶片常常遮住花朵,再加上树干过高,就连姚明想看一朵广玉兰也未必看得真切吧,
忽然想,某天走在树下,突然掉下一朵广玉兰,会不会不偏不倚正好扣在我头上,就像一只白瓷碗。哈哈,当然不会,因为它的花是一片一片凋落的。
不过,凋落的广玉兰花瓣也很美,虽然不再洁白,颜色变成金黄色,因为花朵大,所以花瓣也大,一片花瓣有些比我的整个手掌还要大,像一只只小船,去年我和大叔还在一个公园的小河边放一片片广玉兰花瓣去漂流,让它们回到来的地方,这个时候,不知道它们回来没有。
广玉兰的叶片正面墨绿色,背面褐色,给人以干枯的错觉。
广玉兰中文名称为荷花玉兰,此名不虚,它的花朵无论形状和大小都可以和荷花媲美,当然不能较真儿,我觉得没有荷花大,但形状的确像。最佳观赏期是初开的一两天,花瓣洁白如月光,花朵也抖擞饱满,但它可不会一直等你来看,很快就萎靡了,有气无力地瘫在枝上,再碰上一场雨,就更狼狈入不得眼了。
广玉兰一名出处颇有争议,一说是因为原产北美,19世纪末被引入中国,因最早从广东进口,所以叫广玉兰,又一说是因为它的花朵比较大。
江南多四季常青树,广玉兰便是其中之一,革质叶片四季墨绿油亮,默默地吸收着空气中的烟尘和有毒气体。它花朵虽大,却低调内敛,躲在层层叠叠的叶片之后,安静地注视着人间,如同花中隐者,若不是不小心泄露了芬芳的气息,有多少人要与它擦肩错失。
花朵谢幕之后,松果般的果实掉落在地上,拾起来拿在手上,沉甸甸的,如同小棒槌,还收藏着一枚去年广玉兰送给我的礼物,转眼又是一个夏天。
有荷在水,只可远观,有荷在天,只能仰望。
世间美好,要保持合适的距离,只远远地注视,不靠近,不打扰。
Flowe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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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:云朵
图片来源于网络,致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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