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一炉香》的最后,女学生葛薇龙彻底沦落成了一个“交际花”,整天忙着,不是替丈夫乔琪乔弄钱,就是替姑妈梁太太弄人。
她唯一快乐的时候,是和乔琪去偏僻的新春市场看热闹。
在这人山人海的地方,乔琪和薇龙状似无意地调笑了几句:
乔琪隔了一会,忽然说道:“真的,薇龙,我是个顶爱说谎的人,但是,从来没对你说过一句谎,自己也觉得纳罕。”
薇龙笑道:“还在想着这个!”
乔琪迫着她问道:“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谎,是不是?”
薇龙叹了一口气道:“从来没有。你明明知道一句小小的谎可以使我多么快乐,但是——不!你懒得操心。”
乔琪笑道:“你也用不着我来编谎给你听。你自己会哄自己。
这就是乔琪乔对待葛薇龙的态度,明明他是一个在女人堆里打混的花花公子,说得最多的就是对女人的承诺和甜言蜜语,明明他花着葛薇龙的钱,最应该哄好“金主”才对,
可他偏偏一点都不肯哄葛薇龙,因为他知道薇龙会自己哄自己,他也更明白薇龙的爱情背后,是多么的虚伪和可耻。
01 喜欢上乔琪乔,是葛薇龙的少女心在作祟
葛薇龙第一次和乔琪乔正式见面时,她已经在姑妈梁太太身边待了两三个月,可梁太太带她认识的,不是浮滑的舞男似的年轻人,就是三宫六嫔的老爷,还有些酒气熏熏的英国兵。
薇龙自然是看不上这些人,她心里惦记着的,是英俊又有前途的大学生卢兆麟。
但卢兆麟被梁太太抢走了,薇龙心里痛恨着她,所以对乔琪格外有好感,他可是唯一一个能抗拒住梁太太的人。
乔琪呢,外表是极其出色的,尤其他是混血儿,有一双绿眼睛,薇龙一见到乔琪,就被他俘虏了心神:
薇龙那天穿着一件磁青薄绸旗袍,给他那双绿眼睛一看,她觉得她的手臂像热腾腾的牛奶似的,从青色的壶里倒了出来,管也管不住,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。
乔琪从小就在女人堆里混得如鱼得水,凭借的就是这幅出色的样貌,女人见得多了,他也练就了一副哄人的好本领:
乔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:“我真该打,怎么我竟不知道香港有你这么个人?差一点我就错过了这机会。真的,你不能想像这事够多么巧!
这番话说得极为动听,薇龙一下子就把卢兆麟抛到了脑后。
不得不承认,有些男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,明明他只是想撩拨你,明明你也知道他的轻浮。
可也许是他的表情太真挚,也许是他描绘的未来太美好,所以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,你根本就没办法抵抗。
薇龙也没办法抵抗乔琪,这个时候的她,才在交际场上待了两三个月,她能够认识的,要么是油腻腻的老男人,要么就是卢兆麟那种“粗蠢”的大学生。
她还没有正正经经地谈过一场恋爱,偏偏又遇上了手段高杆的乔琪,她会动心也是再正常不过了。
02 从喜欢到爱,是葛薇龙的自我感动
薇龙喜欢上了乔琪,连丫鬟睨儿都看出来了,还劝她不要跟乔琪这种“败絮其中”的男人走得太近,从这之后,薇龙果然对乔琪冷淡了很多。
紧接着的故事情节,就是梁太太的老情人司徒协回到了香港,给薇龙送礼物表示好感,这个时候的薇龙,却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乔琪。
第一次看到这个情节时,总觉得张爱玲写得突兀,两个人根本就没怎么接触,怎么薇龙就突然爱上了乔琪呢?
但在仔细读过之后才发现,薇龙对乔琪从喜欢到爱,都是她在自我感动。
在司徒协的车上时,张爱玲描写过薇龙的心理活动:
她联想到乔琪乔有这么一个特别的习惯,他略微一用脑子的时候,总喜欢把脸埋在臂弯里,静静的一会,然后抬起头来笑道:“对了,想起来了!”那小孩似的神气,引起薇龙一种近于母性爱的反应。
这就是薇龙始终放不下乔琪的原因,她本来就喜欢乔琪,而乔琪呢,出身很不好,交际场上的大部分人也很鄙视他,从这一点来说,乔琪又是个很可怜的男人。
乔琪的可怜和薇龙的喜欢夹杂在一起,就变成了薇龙对乔琪的心疼。
而女人都是心软的,现实中被丈夫家暴的女人,只要男人稍微哀求一下就会妥协,说到底也是女人的“母性爱”在作祟。
她们总希望用自己的宽容和温柔来拯救男人,从本质上来讲,就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感动。
而薇龙对乔琪的爱情,除了这种自我感动式的心疼,更多的还是不甘心。
薇龙是很受男人欢迎的,可偏偏只有乔琪,又撩拨她又不肯爱她,他越是这样,薇龙就越是想征服他。
这是很多女人的通病,得到优秀男人的青睐,她会觉得受宠若惊。
如果男人不把她看在眼里,她又会不甘心。
如果这个男人征服了无数女人,却偏偏对她一个人死心塌地,就会给她带来无与伦比的成就感。
薇龙也是这样,她一面心疼身世坎坷的乔琪,一面又想征服这个所向披靡的情场浪子。她就这样怀抱着自己的心疼和不甘心,越来越关注乔琪。
而她付出的心力越多,她就越不能放弃,最终困死在了自己的奢望里。
03 想嫁给乔琪的薇龙,只是在成全自己的贪心
司徒协看上了薇龙,梁太太也劝她收下司徒协的礼物,薇龙终于意识到,这才是她真正需要做出的牺牲,如果不想做,她就只能离开这个交际场。
薇龙不想离开,她已经对这样的生活上瘾了,可她也不想像梁太太一样嫁给要入土的老男人。
薇龙想到了乔琪,她爱乔琪,乔琪也喜欢她,而且婚后她还能利用乔家的关系网,逼迫他去赚钱,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?
只是薇龙想得太美好了,她在乔琪眼里,其实什么都不是,他只能给她一点快乐,可连这快乐都是虚假的,乔琪刚从薇龙屋里出来就去了睨儿那里。
薇龙伤了心,甚至想回到上海去,可她买船票的时候却淋雨生了病。
这病从夏天一直养到秋天,薇龙也看清了自己的心:
薇龙突然起了疑窦——她生这场病,也许一半是自愿的;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,有心挨延着……
薇龙终于看清了自己内心的渴望,她想留下来过富贵日子,可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了,她怎么有脸跟梁太太开口呢?
薇龙又想到了乔琪,她想用爱情来说服自己留下,不过乔琪对她太无情了,她骗不过自己的心。
薇龙再次去买了票,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乔琪,乔琪为了挽回薇龙,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:
薇龙猜着乔琪一定趁着这机会,有一番表白,不料他竟一句话也没有,不由得看了他一眼。他把一只手臂横搁在轮盘上,人就伏在轮盘上,一动也不动。薇龙见了,心里一牵一牵地痛着,泪珠顺着脸直淌下来,连忙向前继续走去,乔琪这一次就不再跟上来了。
从外人看来,乔琪一句话都没有说,怎么能挽回薇龙呢?
可这也正是乔琪的高明之处,他最清楚薇龙对他的感情,一半是心疼、一半是不甘心,所以乔琪才做出那种小孩子的姿态,又用不挽留来表达他的“不在乎”。
这样的方式,正戳中了薇龙的心窝,她再次说服了自己,乔琪需要她,她也有机会去拯救他、征服他。
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,她留在香港,不是贪图富贵,也不是爱慕虚荣,而是为了爱情,伟大的爱情。
有了这个理由,她就能心安理得地留下来,不必受到梁太太的揶揄,也不必承受内心的煎熬。
就这样吧,反正她已经逃不开了,能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,就已经很好了。
04 乔琪的“不肯哄”,是两个人的心照不宣
薇龙和乔琪结婚了,她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,整日忙着弄钱给乔琪。
乔琪花着老婆“卖身”赚来的钱,却没有一点羞愧和感激之类的情绪,他甚至都不肯哄一哄她。
乔琪心里很清楚,薇龙喜欢他,是因为“见色起意”,薇龙爱上他,是自我感动和不甘心,薇龙嫁给他,只是给自己的贪慕虚荣找了块挡箭牌。
所以他没必要去哄薇龙,薇龙自己就会把自己哄好,因为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,来说服自己留在交际场中。
而薇龙,她也知道乔琪早就看透了她,所以哪怕他花着她的钱,还和各种女人纠缠不清,她也不生气、不管他,就连乔琪主动提起,她也糊弄着敷衍过去。
这样的妥协,是薇龙和乔琪的心照不宣,只要她一天不肯承认自己的虚荣和堕落,就不能和乔琪撕破脸,就只能继续自己哄自己。
他们两个人的婚姻,只剩下了这一层摇摇欲坠的遮羞布, 可他们谁都不敢扯下来,就像薇龙不敢去想的未来一样,那后面藏满了无边的荒凉和恐怖。